章二三 永安城的雨季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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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间内只剩下虞戈站在门口,而郭知县仍在处理公务,他不敢打搅对方,就这样静静地侯在一旁。
没过多久,郭知县伸手揉了揉额头,放下笔吹干墨迹后合上公文,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“虞戈是吧,过来吧。”郭知县对着他招了招手,后者连忙走上前,“这个给你,以后这种事就交给你来做,要认真做!”
他将桌上处理好的公文递到虞戈面前,后者连忙双手接好。
“我看你怎么有点面熟啊?”近距离下,郭知县仔细打量了虞戈一眼,问道。
“大人,小民打出生起就住在石板街。”虞戈犹豫了片刻,随后又补充一句:“说起来数月前大人的确见过我。”
“你以后也算是在官场上办事的人,就不要自称小民,该改口了。”郭知县走到窗前,拿起剪刀小心修剪一株盆栽,“我是觉得你有些面熟,不过干咱们这一行的,每天要见得人多了去了。
你说数月前见过我,是找我办事,还是另有原因啊。”
郭知县明显是在闲聊,但虞戈想试一下对方的口风,便实话说:“大人您忘了?大概四个月前,下官还是一介平民,曾来咱们城南衙门击鼓伸冤,就是您审的案子。”
“哦?”郭知县笑了笑,“有趣有趣,说说,当时是什么案子,对本官的判决可还满意啊?”
“是跟内务府有关的案子…”
“内务府啊?内…你说什么!”
闻言,郭知县身子一僵,手上剪刀顿时没了分寸,误剪了一整条枝叶,看的他眼皮子直跳,一阵心疼。
不过此时,这区区盆栽明显没有虞戈重要,郭知县皱着眉头转过身,再次仔细打量虞戈,却想不出四个月前的那件事。
“那辆车…”虞戈小声提醒一句,他也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。
“是你!”经他提醒,郭知县这才回想起来,当下伸手指着虞戈,说:“你…你真的在石板街长大?”
虞戈点了点头,回答了对方的疑问。
“小小年纪,经历颇深啊…”突然,郭知县像是联想到了什么,他脸色骤变看向虞戈的眼神里多了三分忌惮。
但他转念一想,又摆了摆手:“不,你应该不是…”
虞戈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,便好奇的问:“是什么?”
郭知县摇了摇头,说:“没什么,不过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,当初打你几板子让你走是为你好。
你可倒好,才多久的功夫,又惹上这一出…”
麻烦两个字,郭知县没有说出口。处于政治立场,身为京兆府尹的心腹,想要在此次事件中明哲保身,就只有远调外州。
看似这是明升暗降,实际上这是暂避锋芒,毕竟此次女帝突然召回茳澈及其子嗣,第一个不乐意的肯定是李家。
但凡是鼻子灵敏一些的老家伙,早已敏锐的嗅到,茳氏皇族与李家新贵之间,必会有一场龙争虎斗!
若是此时仍贪图眼前的权贵,置留于政治风暴中,便无非两种结局:要么抓住其中一派的橄榄枝续命,或者卷进这场风暴的中心,然后被撕成碎片。
“算了算了,这都是命啊!”郭知县摇头感慨,临走前拍了拍虞戈的肩膀,说:“城南就暂时交给你了,给你个建议,先去京查办拜访一下李总司,不然啊…”
不然会怎样,郭知县没说,他背着手离开,刚走出没几步又突然扭头补充了一句:“对了,屋子里的花花草草记得每天浇水,不许给我养死了!”
虞戈木讷的点了点头,看着郭知县离开,此时雨势渐小,郭知县一出门,那个主薄就撑着伞迎了过来把他接走了。
他没有明白他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,京查办说白了只是京城地区的一个特殊机构,专管京都永安城的治安安全,必要时可持圣上口谕调动四大衙门与城防部队。
也就是放在永安城,有了点特权,所以才得了一个如此贴金的叫法。
按理来说,这知县是一方父母官,上任调任跟京查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,那么郭知县这话的意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。
虞戈没多想,既然是前辈给的意见,那他多少都要听一点。现在的当务之急,还是换一身清爽的衣裳。
初来乍到,虞戈四处乱逛半天,也没看见个人影,偌大的衙门有些空荡荡的。
他找到一名正在做事的从事,对方儒生面孔,体态修长,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。
从事听说了郭知县要被调任的消息,只是没有想到来替补的竟然这么快,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,官员替换竟然连个简单的交接仪式都没有。
他为虞戈备了一身干净衣裳,因为连个交接仪式的都没有,所以虞戈的官服与官印都没有拿到手。
虞戈在郭知县办公的房间换好衣裳,这才感觉舒服了不少,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房间。
不得不说,郭大人的确是好雅致,将整个房间布置的郁郁葱葱又一尘不染,让人不禁心旷神怡。
“大人!”这时,之前那名从事在屋外敲了敲门。
这个称呼让虞戈很不习惯,但既已进入官场,不论尊卑,上下有别还是要分清楚的。
“请进。”等到年轻从事进门,虞戈又补充道:“你比我年长,私下就不需要用尊称了,叫我虞戈就好。”
从事也是性子洒脱,爽快的点了点头,说:“在下姓秦,名书礼。
直呼名讳还是不妥,您要是不嫌弃,我就叫您小虞大人了,您看如何?”
对方声音温润如玉,说起话来也是不紧不慢,要么是书香世家,要么便是寒门学子。
“免贵,去掉您这个字,如此便好。”虞戈笑了笑,然后请对方坐下,等秦书礼落座,他又问道:“秦大哥,按年龄你比我大,按辈分你也是长辈。
我初来乍到,以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,还请你多多指点。”
虞戈有种直觉,那一主薄肯定跟郭知县关系不一般,既然郭知县走了,那他很有可能会跟着一起离开。
趁着现在他初来乍到,赶紧结识几名品行端正的“老人”,才能在县衙里站稳脚跟。若是底下人没有人帮衬你,那这县令也是徒有其表的虚职。
“这是我分内之事,应该的。”秦书礼摆正坐姿,继续说:“小虞大人有何疑问,现在秦某便可以为你解答。”
“那便多谢秦大哥了。”虞戈拱了拱手,随后面色一正,问:“今日我来县衙时,发现偌大的衙门里并没有多少人,其他人都去哪了?”
“莫非小虞大人还不知道?”秦书礼顿了顿,迟疑片刻后,继续道:“不知小虞大人有没有听说,永安城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?”
虞戈想了想,回应:“早在来的路上,就听人说过,皇宫内务府珍宝失窃,听闻是李珏公子偷的…
莫非,其他人就是在忙这件事?”
秦书礼点了点头,苦笑道:“这件事颇为棘手,按理说是不应该分配到我们城南知县的,可坏就坏在几天之前,李珏公子曾在城南一家红楼出现过。
听说,有人亲眼看到李珏公子喝醉了酒,一高兴就将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赏给了一名歌姬。”
“莫非,这李珏打赏的东西,就是…”虞戈问。
“对,正是内务府失窃的东西。”秦书礼点了点头,“丢失的物品在城南出现过,这间案子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城南衙门的手里。
因为此事比较敏感,碍于李珏公子的身份,谁也不敢押他回衙门审问。”
“那我有个问题。”虞戈想了想,问:“既然有人了看见李珏把这东西赏给了歌姬,那你们第一时间将歌姬带回衙门,然后让她说出事情经过。
最后找回物品,人证物证俱在,这案子不就结了吗?”
闻言,秦书礼突然露出一脸复杂的之色,虞戈隐约觉察到,恐怕是城南衙门在处理这件案子的时候并不顺利,或者说,是遇到了阻碍。
“郭大人早在第一时间就让人扣押了那红楼女子,人刚刚押回大牢便招供了。”顿了顿,秦书礼的眉头突然扭在一起,“可刚准备录口供的时候,那歌姬便突然暴毙了,而且,在她死之前并未交代东西的下落。”
虞戈倒吸一口凉气:“如此说来,唯一可以着手的线索,全都断了…”
“正是。”秦书礼点了点头,又无奈笑道:“现在的城南衙门人人自危,表面上看,大多人都是出去办差了。
其实,有不少人是另谋出路去了。还有一部分走不了的人,只能去案发现场胡乱勘察,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找不到。”
“为什么这么说?即便是追不回东西,按我武朝律法,最多只是每人罚俸三年而已。”虞戈问。
“小虞大人刚回永安,对此事只知其表,不知其内。”秦书礼捋了捋左手袖口,继续道:“再有十天就是七夕节了,听说今年陛下会摆下夜宴,为两位皇孙指亲。
这最小的皇女,年不及十六,但陛下甚是喜爱,常让其陪在左右。
听内务府说,此次丢失的珍宝,是原定在七夕节夜宴当晚,由陛下赏赐给小皇女以示宠爱的象征。
现在,距离七夕也就是结案的日子还有十天,如果不能追回丢失的珍宝,届时,陛下…”
说到这,秦书礼便打住了,明白人自然懂得,他的意思是如果不能在剩下的十天之内追回丢失的珍宝,那么等待城南衙门的可不仅仅是罚俸三年那么简单。
按照陛下的性子,衙门所有公职人员有很大可能,会因此事而丢了脑袋!
虞戈顿时感觉心中咯噔一声,未曾想,这件事背后的水竟然如此之深。
女帝召回昔日被贬为庶人的太子茳澈回京,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,此次七夕夜宴,女帝很有可能会借此机会,恢复茳澈储君的身份。
如此一来,必会损害李家新贵的利益,从而引发庙堂上的政治风暴。
至于此次内务府失窃案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捣鬼,实在是耐人寻味…可能是李家权贵故意为难,使了一出下马威,也可能是保王派的苦肉计。
可无论是谁的阴谋诡计,这夹在此次事件中间的内务府与城南衙门,却首当其冲成了第一批受害者。
还有一点最为重要,对于虞戈来说,从一小小的襄城从事突然晋升为京都永安的知县,看似是天上掉馅饼平步青云,实则是被某个大人物一笔划进了深坑,成了替他人挡灾的替死鬼!
无论事情最后能不能查清楚,总要有一个替死鬼,而没有任何背景,又初来乍到的虞戈,便是最为合适的人选!
一念及此,虞戈顿时有种如遭雷劈的感觉。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刀疤脸对他说过的话:有时,最可怕的不是未知,而是束手无策!
以及张二狗所说的“呵,官场上的人都脏,你啊,嫩着呢!”
虞戈愣了好一会,直到有人推了推他的手臂,他这才晃过神来。视线重新聚焦,方才看清,是秦书礼见他失神良久,这才伸手将他推醒。
“小虞大人,你没事吧?”秦书礼面露一抹不忍,关心道。
“啊…呃,我没事,只是想起了一些事。”虞戈强迫自己冷静,清了清嗓子,又问:“方才你说,衙门里的其他人都自谋生路去了,而有些人不能走,是什么意思?
秦大哥你一直在忙公务,莫非你也有什么原因不能离开?”
“官场之上比江湖凶险万倍,岂是我等寒门子弟说走就能走的地方。”秦书礼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,抬头看了虞戈一眼,“如果有关系上下打点,说不定能调离此处。”
他后半句话明显是说给虞戈听的,说到底,这世道无论好坏都讲究一个硬道理:有钱能使鬼推磨。
秦书礼是寒门子弟,一没背景,二没金银细软,自然是“走不了的人”。
“如秦大哥所见,我也是两袖清风啊。”说着,虞戈抖了抖袖口,除了空气还是空气,“就算我有,我也不屑于用这种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!”
“好一个肮脏手段!”这时,突然有人阴阳怪气的隔着老远喊了一句。
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,是那京查办的官差带人去而复返。
他一进门,先是扫了一眼虞戈,嘴边顿时露出一抹冷笑,然后面朝左右的公差们伸手指着虞戈,说:“都听见了吧,就是这厮目无尊卑,竟然敢骂咱们李总司卑鄙!给我抓回苦牢,好生伺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