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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雨歇时分(第4页)

隔壁摊位的阿婆正用围裙擦着手,手里拎着只张牙舞爪的梭子蟹:“活蹦乱跳的梭子蟹 —— 快来挑拣!” 她的乡音裹着海风的咸涩,尾音拖得老长,像是在跟谁撒娇。有个穿蓝布衫的妇人蹲下来,用手指戳了戳蟹壳:“阿婆,便宜点咯?昨天买的比你这还肥呢。”

“哎哟,姑娘你这就不懂了!” 阿婆把蟹往竹筐里一扔,“我这是刚靠岸的船货,你闻闻这鲜味!” 她抓起只虾,虾须还在动,“算你便宜两毛,下次还来照顾我生意哦?” 讨价还价的声音混着海浪拍岸的 “哗啦” 声,还有远处渔船靠岸时 “咚” 的一声闷响,船板撞在木桩上,震得码头上的水洼都跟着晃。

桂芬的手在煤炉上烤得发烫,她猛地回过神,发现自己正盯着灶台上的水痕发呆 —— 那水痕弯弯曲曲的,倒像是条搁浅的小鱼。炉膛里的煤块已经烧得通红,暖意漫到了脚底,可她总觉得,这暖里少了点什么。或许是少了渔市码头那咸腥的风,少了小贩们中气十足的吆喝,少了那片能映出整片天空的水洼吧。

铝壶的水 “咕嘟咕嘟” 地开了,蒸汽顶得壶盖 “当当” 响,把桂芬的思绪从千里之外的码头拉了回来。她起身去提壶,袖口的线头又被风吹得晃了晃,像在替她轻轻叹息。

那时的海港天总是亮得不讲道理,寅时刚过,东边的海平面就已洇开一抹鱼肚白,把码头的木栈道染成了半透明的玉色。码头上的风带着股子野劲,卷着柴油的刺鼻气味和海货独有的腥咸扑面而来,钻进鼻腔时,连带着牙根都泛起鲜灵灵的涩。远处的趸船还亮着昏黄的灯,像困在海里的星子,随着浪头轻轻摇晃。

父亲的身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,他穿着条齐膝的胶皮围裙,围裙上结着层硬邦邦的盐霜,走起路来 “咯吱” 作响。他正蹲在渔获堆前分拣海货,左手按住滑溜溜的墨鱼,右手的铁钩 “噌” 地挑开鱼鳃,动作利落得像在表演什么绝技。桂芬盯着父亲的手看 —— 那双手粗糙得像磨过十年的砂纸,指关节肿得发亮,虎口处的裂口结着层暗红的痂,可只要一碰到渔网,就突然变得灵巧起来。麻绳纠缠成乱麻似的死结,他指尖绕两圈,拇指用力一挑,“啪” 地就开了,比母亲解红头绳还快。

“阿爸,这筐虾要不要挑拣?” 桂芬拎着只竹篮跑过来,辫梢的红头绳被风吹得缠在了一起。

父亲头也没抬,铁钩往虾筐里一戳:“不用,这虾刚出水,活泛着呢。等下给你姆妈留两把,炒葱姜最鲜。” 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的淤泥,怎么洗都洗不掉,“你去看看你姆妈,鱼鳞刮完没?别让她把手划着了。”

母亲果然还蹲在青石板上,面前的木盆里堆着小山似的带鱼。她攥着把牛角刮子,“唰唰” 地刮着鳞,力道大得能把石板震出轻响。银亮的鱼鳞像碎雪似的四散飞溅,有些调皮地粘在她乌黑的麻花辫梢上,还有几片落在蓝布衫的盘扣上,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闪发亮,像缀了串碎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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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姆妈,阿爸让你当心手。” 桂芬把竹篮往地上一放,伸手去捡母亲发间的鱼鳞。

母亲抬手抹了把汗,手腕上的银镯子 “叮” 地撞在刮子上:“晓得晓得,你这丫头,跟你阿爸一个样,就会瞎操心。” 她往桂芬嘴里塞了块刚剥的海蛎子,“鲜不鲜?这是你阿爸凌晨在礁石上摸的。”

海蛎子的腥甜在舌尖炸开时,头顶传来海鸥的尖啸。一群白花花的影子从低空掠过,翅膀拍打的 “扑棱” 声盖过了海浪。有只胆大的海鸥俯冲下来,叼起鱼贩丢在地上的鱼内脏,翅膀尖擦过桂芬的头顶,吓得她往母亲身后缩了缩。母亲笑着拍了拍她的背:“别怕,它们跟你阿爸一样,都是讨生活的。”

远处忽然传来轮船的汽笛声,“呜 ——” 的一声,绵长又低沉,像位老人在叹息。这声音漫过码头的喧嚣,把海鸥的鸣叫、鱼贩的吆喝、还有父亲铁钩碰击竹筐的 “当当” 声都裹了进去。桂芬望着父亲弯腰搬渔获的背影,看着母亲发间闪着光的鱼鳞,忽然觉得这嘈杂的一切凑在一起,竟比巷口卖唱先生的胡琴还好听 —— 这是属于海港的晨曲,每一个音符里,都裹着咸咸的海水和暖暖的烟火气。

“嗒!” 一滴水珠像是找准了时机,偏偏偏离了红杉木洗衣板的轨迹,不偏不倚地溅在桂芬的袖口上。那冰凉的触感带着穿透布料的力道,瞬间像根细针戳醒了她 —— 方才还沉浸在海港晨雾里的思绪,“嗖” 地被拽回了灶披间的现实。

她猛地眨了眨眼,睫毛上还沾着灶间的热气凝成的细珠。这才发现,炉膛里的火不知何时已窜得老高,幽蓝的火苗早已换成了赤红的烈焰,正 “呼呼” 地舔舐着煤块,把整座炉子烧得发烫。烧红的烟囱铁皮在昏暗中泛着暗红的光,像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烙铁,将她疲惫的脸庞照得明明灭灭。她望着铁皮上自己的影子,清晰地瞧见眼角新添的几道细密皱纹,像被谁用指尖轻轻划下的刻痕,藏在鬓角的碎发里,提醒着她岁月的流转。

“哎呀!” 她低呼一声,慌忙从墙根抄起火钳。铁钳的木柄还带着余温,她手腕一转,熟练地将堆得太密的煤块拨开些。火星被这动静惊得 “噼啪” 炸响,在昏暗的灶披间里划出几道转瞬即逝的橘红色弧线,有的落在青砖地上,很快就没了声息,有的则窜到了灶台上,把那块裂了缝的瓷砖映得发亮。

铝制水壶早已耐不住性子,壶身开始发出细微的嗡鸣,像只刚醒的蜜蜂在低声哼唧。壶嘴喷出的白汽越来越浓,在天窗透下的那一线光柱中袅袅升腾,形成一道朦胧的光带。光带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,它们随着气流上下翻飞,倒像是谁撒了把碎金在里头,闪闪发亮。

就在这时,“哇 —— 哇 ——” 楼上突然传来婴儿洪亮的啼哭声,那声音清脆得像银铃被猛地摇响,一下子就刺破了灶披间的宁静。紧接着,是年轻母亲带着浓浓睡意的温柔哼唱:“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……” 调子走得有些离谱,高低起伏得像在走石子路,却透着股化不开的柔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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