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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长宁……”张亦琦心如刀绞,再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。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她只能伸出双臂,将这个在命运风暴中瑟瑟发抖、却又倔强地挺直脊背的姑娘,轻轻地、紧紧地拥入怀中。长宁的身体在她怀里僵硬了一瞬,随即像终于找到依靠的藤蔓,卸下了些许强撑的力气,微微地、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。那颤抖传递着无声的恐惧,冰冷而绝望。
张亦琦抱着她,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。目光越过长宁纤细的肩头,落在她刚才凝视的窗外。那几根光秃秃的银杏枝桠,在灰蒙蒙的天幕下,扭曲狰狞,如同无数向上天绝望祈求的枯爪。一阵凛冽的寒风猛地从窗缝灌入,吹得殿内沉重的锦缎帷幔簌簌作响,炭盆里的火苗被风压得一矮,发出“噗”的一声轻响,随即又顽强地跳跃起来,在长宁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、动荡不安的光影。
不知过了多久,长宁轻轻动了一下,从张亦琦的怀抱里挣脱出来。她坐直身体,低着头,飞快地用衣袖在眼睛上用力抹了两下,再抬起头时,脸上那脆弱崩溃的痕迹已被强行抹去,只余下眼尾一抹更深的、倔强的红痕,衬得脸色愈发惨白如纸。方才失控流露的惊惶被重新收敛,她挺直了那纤细的、仿佛一折就断的脊梁,努力恢复成一个公主应有的姿态,尽管那姿态在巨大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摇摇欲坠。
“……让你见笑了。”长宁的声音依旧沙哑,却竭力维持着平稳。她甚至试图弯一弯嘴角,想露出一个表示无事的笑容,可那弧度僵硬而苦涩,比哭更让人难受。
张亦琦看着眼前这张强作镇定的脸,心中酸楚翻涌,喉头像被什么堵住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,只能微微摇头。
“张亦琦……你说,突厥人的草原……是什么样子的?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恐惧,“是不是……只有草?很大很大的风?很冷很冷的冬天?还有……好多好多的牛羊?”她顿了顿,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,仿佛被自己想象中那陌生而蛮荒的景象刺痛,“他们……他们真的会把人的头……挂在旗杆上吗?”
“公主……”张亦琦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,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阴霾,哪怕明知是徒劳,“别想那些。或许……或许朝廷会有别的考量……”她的话在长宁那双充满洞悉和悲凉的眼睛注视下,变得无比苍白虚弱,连自己都无法说服。
“别的考量?”长宁轻轻重复着,唇角那抹苦涩的弧度又深了一分,带着一种与她年纪极不相称的悲怆和了然,“这宫里宫外,还有比一个公主……更合适的‘考量’吗?”
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,精准地刺穿了所有粉饰太平的可能。张亦琦哑口无言,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沉重的死寂。
残冬的日光斜斜掠过紫禁城的琉璃瓦,将春林殿朱红的宫墙染上一层冷金。张亦琦掀开门帘时,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扯出一串细碎的声响,惊起几只蹲在鸱吻上的寒鸦,扑棱棱掠过铅灰色的天际。
不远处的汉白玉栏杆下,萧翌立在一株落尽叶子的老槐树下。他玄色锦袍的袍角被风卷得猎猎作响,腰间玉带扣在天光下泛着冷光,发冠上的墨玉簪子随着他转头的动作,晃出半道沉郁的影子。张亦琦甫一抬眼,就撞进他望过来的目光里,那眼神像被寒潭浸过,带着几分惯常的沉静,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凝重。她顾不上踩稳台阶,提着裙摆小跑过去,狐裘斗篷的毛领被风吹得乱晃,几缕碎发糊在冻得微红的脸颊上。靴底碾过石板路上未化的薄冰,发出细碎的咯吱声,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。
萧翌迎上前半步,不等她站稳,便抬手指尖微屈,轻轻拂开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。他的动作极轻,指尖掠过她耳廓时,张亦琦能感觉到他掌心隔着一层薄绢的温热。
“跑这么急做什么,”他低声道,目光扫过她微喘的唇瓣,“殿里的炭火没烘暖?”
寒风又紧了些,卷起地上的枯叶打了个旋。张亦琦缩了缩脖子,抬眼望他:“是真的吗?长宁要去突厥和亲??”
萧翌沉默片刻,垂眸替她拢了拢斗篷的系带,指腹蹭过那枚镶着东珠的银扣,动作有些滞涩。“突厥浑邪王阿史力上个月大败齐军,”他声音压得很低,像是怕被风将话扯碎,“如今陈兵边境,点名要大齐派出嫡亲公主和亲。”
“阿史力?”张亦琦猛地抬头,睫毛上的雪花被震落,掉在衣襟上融化成一小片水迹。她瞳孔微缩,看着萧翌眼中沉沉的暗芒,几乎是脱口而出:“是……是明华公主的儿子阿史力吗?”
“正是。”萧翌颔首,喉结在衣领下轻轻滚动了一下。他望着远处层叠的宫阙,琉璃瓦在阴云下泛着冷硬的光,“当年祖母身边的宫女被册封为昭华公主远嫁突厥,如今她的儿子兵临城下,替母‘求亲’。”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讽,却又被更深的愤怒覆盖,“只是要娶长宁的,并非阿史力,而是他那位年过半百的兄长如今的突厥大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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