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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曰:
黑云压城城欲摧,甲光向日金鳞开。
角声满天秋色里,塞上燕脂凝夜紫。
半卷红旗临易水,霜重鼓寒声不起。
报君黄金台上意,提携玉龙为君死。
话说当时照看那山下酒店的头领朱巧儿忽上山前来贺喜道:“大王洪福,我山寨之中又新添了一位大将。”白钦道:“敢问是哪位将军?”就见朱奇儿引着一彪喽啰,抬着一个竹筐,装着一个大汉到得忠义堂上,白钦见时,也是吃了一惊,竟是这青州大将秦明。
白钦早时战于方腊军中时,虽不曾与秦明兵戎相见,亦曾听过秦明虎将威名,当下见了,不由叹息道:“秦将军今番怎的会来此落草?”话及此处,休说秦明要长叹一声,说出一番缘由。看官听完亦是不免要泪雨凝噎,原来这青州府知府本是那道君皇帝宫中慕容贵妃之兄慕容彦达,并无半分才能,治下一片狼藉瘴气,民不聊生。却因先前自平方腊一役之功受赏,反加秩一级,自此愈发猖狂。只因青州兵马总管秦明是个忠勇之将,辅佐在侧,军政一新。这秦明原是山后开州人氏,祖上是军官出身,能使一条狼牙棒,有万夫不当之勇。因他性格急躁,声若雷霆,更兼嫉恶如仇,赏罚分明,以此人都呼他做霹雳火秦明。那年平方腊以来,青州城中精兵猛将损折了许多,没有补充,那善用火攻的神火将魏定国又被调任外地,以至武备废弛,城外盗贼横行。秦明见此,便大力拔擢勇武之人于行伍,凡是先前慕容知府所打压屈抑之人,若察其实有贤能,尽皆擢用;慕容知府选拔之人,察其果无才具,尽行斥革。先前所说那清风寨文知寨刘高,本是地痞出身,无尺寸之功,只是趋奉慕容知府,升授今职。秦明见他断无武艺,性情奢靡,便领兵直入刘高家中缉拿,搜出贪污受贿之罪银一千两,立于堂前教慕容知府审判。慕容知府虽有心包庇刘高,却又畏惧秦明武艺,只得革除刘高官职,送往刑部发落。青州百姓无不拍手称快,凡受过刘高荼毒的无不顶仰。又有上将薛元辉,其人虽是劁猪出身,却是骑得劣马,使得双刀,当即提为团练使一职。
过些时日,又有一员猛将来投。这人名唤颜树德,表字务滋,是秦明的表兄。早年秦明与颜树德同处家乡时,村上有两铁鼓,各重千余斤。秦明两手擎得起,却不能行走;颜树德却高擎两个铁鼓.奔走十余步。村里百姓见得,无不骇异。颜树德虽然一身勇武,只是有些心匾窄。秦明差人去邀他共事,却与使者争些口角,险些吃他把使者打死了。秦明气极,抵桩当面邀住他理论,方才答应。官府上下都忌惮他性子,许久不得升职。亦多有怨言,按下慢表。
却说一日秦明因巡查乡镇回衙,驾马抄近路过一条小径。在路口上望见下坡柳树桩墩上歇着一个大汉,肩上扛着车钩,在那里把一车舆扳出泥沼,原是个掮夫。秦明看时,那大汉生得相貌清正,长须五绺,丰裁儒雅。那辆车舆左侧一轮轴已是半入泥中,并没有马匹相拉,那大汉只将两只手扳起车杆,毫不费力,顷刻间便把车架自泥沼中拉了出来。秦明暗暗称奇,不落眼的看那大汉。那大汉也不住的看了秦明几眼。不多时穿过小道,秦明回至衙中,念着那大汉放心不下,暗想道:“左右没甚要紧事,且再去看来。”便把卷宗交给黄信、颜树德处理,自己换了私服,又带了几个伴当,离了本镇,仍到那小路上,远望见那大汉已把马车拉出,在那捧着钱袋,把铜板一一细数装入。秦明将从人藏在林内,自己缓步行到那大汉背后,远看不如近睹,果然堂堂一表。
那大汉却不知背后有人窥他,仍是在数铜板数量,忽然自言自语,叹口气道:“这辙中水胡可以久掬乎?此等行当又可久行乎?倒可叹俺这一身本领无处施展。”秦明听了忍不住叫道:“壮士,你好风流自在!”那大汉猛回头看见秦明,忙收好钱袋,扑翻身便拜道:“小人有失回避,还请总管恕罪。”秦明上前扶起道:“壮士怎的会认识秦明?”那大汉道:“青州百姓皆被那刘高害的不浅,全赖总管除杀此贼,为何不认识。”秦明道:“原是如此。我方才在渡船上,望见阁下仪表非俗,料想也是位英雄,公事已毕,特来访你。还请问壮士姓甚名谁?家住何处?为何隐落江湖?”那大汉道:“小人姓任,单名一个森字,表字人衔,就是本处人氏。早先总管未来此赴任时,小人曾充汛地上铺兵,也考过几次钱粮,因无钱财使用,不能得缺。后因传递公文错误,慕容知府便将小人革役。小人家中又有妻子患病,无计谋生,只得在此掮车为生,还吃那刘高屡屡欺压,俺妻子惊惧病死,在此还要谢总管替小人报仇雪恨。”说完任森又是拜秦明一躬,秦明听罢亦是叹道:“惜哉!可叹当今天下险些误杀忠良之人多少,既然萍水相逢,不知义士可愿从我否?”任森跪下道:“总管之恩,小人本就无以为报,大义当头,可助总管一臂之力,小人怎敢不肯。”秦明大喜,便招呼从人,替任森换了身衣服,另备匹马与他骑了,一同回衙。
次日一早,秦明叫点军下教场,将任森比较考试,果然武艺出众。秦明便当厅参授任森为正牌军,先与记名,遇缺即补,留在身边。正巧刘高之位还需补缺,便让任森去守清风寨,再令颜树德去驻守马陉镇,两个寨子武备尽数翻新,绝非旧比。
且说宣和四年六月,青州府慕容知府正值升厅坐公座。正欲回后堂退食,只见左右公人接上任森申状,飞报公事。知府接来,看了任森的文书,便教唤那本州兵马总管秦明来到厅上,分付他押解军粮五千石,赴莱州交割。秦明听得知府请唤,径到府里来见知府。各施礼罢。忽见厅下走出一人,拜见了知府道:“不须师父动身。小弟自升任都监以来,还未立得寸功,如今便请小弟自领一队人马押送军粮罢。”慕容知府看时,正是秦明的徒弟镇三山黄信。原来他虽师从秦明,却不使棍棒,专爱用一把丧门剑,因此并不曾习得秦明许多本事。他自夸要捉尽三山人马,号为镇三山。那人生的如何?但见:
相貌端方如虎豹,身躯长大似蛟龙。
平生惯使丧门剑,威镇三山立大功。
原来那青州地面所管下有三座恶山,东边的唤作清风山,中间的唤作二龙山,西边的唤作白虎山。这三处都是强人草寇出没的去处,算来总有一二万军马人等。这三座山中,惟有二龙山最是豪杰,为头的好汉便是此前说过的金眼虎邓龙。自其兄邓恩邓元觉投奔方腊后不久,他独自在宝珠寺做住持,早耐不过出家寂寞。先与东山尼姑庵往来,后干脆养发还俗,以寺为家,娶妻生子。因这邓龙会些武艺,寺僧奈何不得。内中有些凡心未泯的和尚,更是喜不自胜,随波逐流,公开抢女掳妇,肆意妄为。因此附近村庄妇女,无人敢来寺院进香;即便驱邪作法、念经超度,也无人敢来求其布施,以致寺院收入断绝。邓龙等人既已还俗,已无清规戒律可守,终日饮酒狎女,尽兴而为,自是开支甚大。平素寺院开支多靠香客施舍,或僧人化缘,外出作法,为人驱邪;或为民间丧户念经超度亡灵,挣得钱钞以供开销。时下收入全无,邓龙坐卧不安,干脆干起了打家劫舍、剪径劫财的勾当。为防官府捉拿,便凭高恃险,在二龙山修砦自卫。砦墙上备足灰瓶、炮石,安装硬弩强弓,其外尽设木栅为城,将苦竹枪密密攒排,并设三关,把守其上。官军进剿,难近砦栅,因此束手无策。起初聚集僧众止有四五百人,邓龙又招兵买马,收拢各处地痞贼子,兵力直达五千之众。开封府的屠户操刀鬼曹正、孟州的小管营金眼彪施恩,都到二龙山入伙。
再说东边清风山的三个头领,合称“清风三虎”。为头的大王唤作锦毛虎燕顺,祖贯是山东莱州人氏,原是贩羊马客人出身,因为消折了本钱,流落在绿林丛内打劫。余下两虎矮脚虎王英、花项虎龚旺,原是车家出身,两个为因半路里见财起意,就势劫了客人,事发到官,越狱走了,上清风山,和燕顺占住此山,打家劫舍。近日又来了一个白面郎君郑天寿,祖贯浙西苏州人氏,原是打银为生,因他自小好习枪棒,便占据扬州虎头崖兴风作浪,却被那陈亮强夺了去,郑天寿无奈,只得流落在江湖上,因来清风山过,撞着王矮虎,和他斗了五六十合,不分胜败。因此燕顺见他好手段,留在山上,坐了第四把交椅。而后数月经营,山上小喽啰啸聚有四千人众,实为青州一大患。
西边白虎山为头的乃是一对后生弟兄,哥哥唤作毛头星孔明,弟弟唤作独火星孔亮。这两个孽障因和本乡一个财主争竞,把他一门良贱尽都杀了,聚集起二千余人,占住白虎山,也誓要冲撞州府,鲸吞天下,实在笑话。
这三山贼寇各自盘踞一方,彼此结下生死誓愿,同心共意,但有吉凶,递相救应。惟恐青州官兵过来围剿,因此三山多有书信来往,修筑工事,准备抵敌。
当下慕容知府对黄信道:“都监此去,途中盗贼甚多,须多加当心才是。”黄信道:“区区几个蟊贼,想必不济事。”秦明道:“贤弟途径清风寨时,可教任森添些人马同去。”黄信领诺,点起三百名壮健军汉,披挂了衣甲,马上擎着那口丧门剑,连夜便下清风寨来,下马与任森相见了。次日早上,黄信与任森饱食一顿,披挂上马,带领五百军汉、寨兵,各执着缨枪棍棒,腰下都带短刀利剑,径往莱州府进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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