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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子被巨大的悲痛生生撕开一道豁口,又被某种更深的恐惧和执念强行缝合。余小麦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,在余家村和北京之间麻木地往返。每一次隔着隔离舱实验室那冰冷的、厚厚的观察玻璃,看到儿子陈小川日渐红润些的脸颊,看到他原本空洞的眼神里重新有了光亮,甚至能在护士引导下,隔着玻璃,用还有些迟缓的动作向她挥手,嘴里努力发出模糊的“妈…妈…”音节时,那几乎将她碾碎的绝望才会裂开一丝缝隙,涌出滚烫的、混杂着欣慰与更深痛楚的泪。心口那枚U盘坚硬的、时刻提醒她复仇与守护的轮廓,从未如此清晰。每一次离开北京那所守卫森严的研究所,研究所大门在身后沉重关闭的声响,都像一把巨锁,将她和儿子隔绝在两个世界,留下冰冷刺骨的虚空。
三个月,如同在滚钉板上爬行,每一寸挪动都带着淋漓的血肉。当北风开始带着更凛冽的刀锋意味,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时,余小麦回到了余家村。她必须回来,回到那个风暴眼,回到那个陆远山曾经燃烧过生命的地方——余家村的解毒藤基地。
基地那扇熟悉的、有些斑驳的铁门映入眼帘。推开时,铰链发出熟悉的、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但里面的空气,却彻底变了味道。
“陆哥的事,我们都很痛心,真的非常惋惜。”新上任的基地负责人陈卫东,一个三十出头、穿着笔挺夹克的男人,站在原本属于陆远山的办公室里,对余小麦伸出手。他的声音温和,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,眼神却像精密探针,不动声色地扫描着眼前这个一身素色、面容憔悴却眼神沉静得过分的女人。“县里经过慎重考虑,决定由我来暂时负责这边的工作。小麦同志,你是基地的老骨干了,经验丰富。放心,你的岗位不变,还做你原来的工作,协助管理档案和研究员的日常情况追踪。”
他的手干燥、有力,握上来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。余小麦的手冰凉,指尖微微蜷缩,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,与他短暂一握便迅速抽离。那掌心残留的温度让她感到一阵不适的粘腻。
“谢谢陈主任。”她的声音平淡无波,像结了冰的湖面。
“叫我卫东就行,别那么生分。”陈卫东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,指了指旁边一张收拾干净的办公桌,“你的位置还在这儿,东西…陆哥以前的,我都让人整理归置了一下,重要的都锁进文件柜了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办公室角落那个原本属于陆远山的、此刻空荡荡的铁皮文件柜,“以后基地的工作,还要你多支持。县局领导对咱们基地的规范化建设非常重视,尤其是档案管理和信息追溯这一块,要求做到滴水不漏。”
“滴水不漏”四个字,他咬得格外清晰。余小麦的心猛地一沉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她垂下眼睑,避开对方审视的目光,低低应了一声:“我明白。”
回到熟悉的座位,指尖拂过冰冷的桌面,却再也触碰不到那个熟悉身影投下的温暖阴影。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,那是陆远山熬夜加班时留下的,如今却被陈卫东身上陌生的古龙水味彻底覆盖、吞噬。属于陆远山的私人物品——那个他用了多年、杯壁磕掉一块瓷的搪瓷缸,那本密密麻麻写满工作笔记和心得的硬壳笔记本——都不见了踪影。桌面干净得刺眼,像一块被强行抹平的伤疤。只有陈卫东那句“重要的都锁进文件柜了”,像一根冰冷的刺,扎在她心头。
工作机械地展开。核对学员档案,更新追踪记录,录入新的评估报告。手指在键盘上敲击,发出单调的嗒嗒声。陈卫东很“照顾”她,并未安排繁重的体力活或需要频繁接触学员的工作,只让她专注在档案室里。然而,这种刻意的“照顾”,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隔离和监视。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,当她长时间停留在某份档案前,或者试图调阅陆远山经手过的某些旧文件时,那道目光便会变得格外锐利,带着无声的警告。
档案室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。余小麦打开一个标注着“学员接收原始记录”的铁皮柜,指尖划过一排排卷宗。她的动作猛地一顿。柜子深处,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积着薄薄一层浮灰。那灰尘的痕迹…和她几天前整理时留下的指印轮廓,似乎有了细微的偏移。有人在她之后,动过这个柜子,而且试图小心地还原,却没能完全抹去灰尘移动的痕迹。
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了一下,寒意顺着脊椎爬升。她不动声色地抽出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,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四周。窗外,冬日惨淡的阳光斜斜照进来,光柱里尘埃飞舞。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,那么正常。只有那一点被移动过的灰尘痕迹,像一只冰冷的眼睛,无声地注视着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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腊月的寒风像刀子,刮过余家村光秃秃的树梢,发出凄厉的呼啸。年关近了,村子里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沉寂。往年这个时候,杀年猪的嚎叫、磨豆腐的嗡鸣、孩子们追逐嬉闹的欢声笑语,早就此起彼伏,空气里飘着油炸果子、炖肉的浓香。可今年,这些声音和气味,像是被那场冰冷的葬礼彻底冻结了。
余家的院门紧闭着,隔绝了外面零星响起的鞭炮声。门楣上没有贴红纸对联,屋檐下没有挂起喜庆的灯笼,只有一片刺眼的空白和死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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