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浓稠湿冷的白雾,如同巨大的裹尸布,将余家村紧紧包裹。黛青色的山峦只剩下鬼魅般的轮廓,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反射着铅灰色天光,死气沉沉。空气里,香烛纸钱焚烧后的呛人烟气与雨水浸泡泥土的腥气混合,凝滞得令人窒息。
一口沉重的、刷着暗红油漆的杉木棺材,被几个本家汉子嘿呦嘿呦地抬进了余家小院。棺木落在堂屋临时架起的长凳上,发出“咚”一声闷响,仿佛砸在每个人的心口。那暗红,像凝固的血,沉沉地压垮了残存的希望。
李局长站在堂屋的阴影里,深灰色风衣裹得严实,悬吊在胸前的左臂是冰冷的静止。他的目光精准如手术刀,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影,最终落在余小麦怀里的枣红色骨灰盒上,停留一瞬,又缓缓移向院外浓雾弥漫的小路。两个手下如同泥塑的守卫,无声地钉在院门两侧。
余老栓被建国紧紧搀扶着,枯槁如老树皮的手死死抓着儿子的胳膊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口棺材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破风箱般的呜咽。春桃背对着人群,将襁褓里的婴儿紧紧贴在胸前,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。整个院子被一种粘稠、令人窒息的巨大悲恸死死攥住。
法事开始了。请来的道士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道袍,敲着边缘磨损的铜钹,拖长了调子念着含混不清的经文。香烛的青烟在湿冷的空气中扭曲盘旋,熏得人眼睛刺痛。纸钱被投入火盆,化作黑色的灰烬蝴蝶,随着穿堂风无力地打旋、坠落。
余小麦穿着一身粗粝的麻布孝衣,木然地跪在棺材前的蒲团上。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枣红色的骨灰盒,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。道士的念诵、铜钹的敲击、乡邻压抑的叹息啜泣……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、浑浊的玻璃,模糊而遥远。她所有的感官,所有的意志,都死死钉在那个冰冷的盒子上,钉在昨夜那惊心动魄的发现上——那枚深藏灰烬、却已被她取出的微型U盘!此刻,它就冰冷地、沉重地紧贴在她的心口皮肤上,隔着孝衣和里衣,像一个滚烫的秘密烙印。
冗长的仪式终于推进到关键一步——入殓。
道士陡然拔高了声调,念出一段急促而含混的咒语。所有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,空气仿佛凝固。
余小麦缓缓站起身,脚下虚浮,如同踩在棉花上。她走到棺材旁,低头看着那空荡荡的、铺着崭新黄纸的棺底。新木与油漆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。她深吸一口气,冰冷浑浊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。她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枣红色木盒,如同安放一件易碎的遗物,轻轻地、稳稳地放进了棺材的正中央。盒子里,只剩下真正的、属于陆远山的骨灰。
当盒底触碰到黄纸的刹那,余老栓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,身体猛地向前一倾,全靠建国拼尽全力才架住没有瘫倒。春桃怀里的婴儿被这骤然的悲声惊动,爆发出刺耳的啼哭,瞬间撕裂了凝重的空气。
李局长的目光锐利如鹰隼,紧紧锁定余小麦每一个细微的动作,尤其是她放骨灰盒时那微微颤抖的手腕。当骨灰盒安然落定,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才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,视线投向棺内,带着一种审视的确认。
沉重的棺盖被几个汉子合力抬起,缓缓合拢。粗糙的木头摩擦声吱嘎作响,如同钝刀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。余小麦看着那暗红色的棺盖一寸寸地遮住枣红色的木盒,遮住她的丈夫……仿佛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无情吞噬。最后一声沉闷的撞击,棺盖严丝合缝。道士拿起长长的木钉,叮叮当当,开始钉棺。每一下敲击,都像直接钉在余小麦的心尖上,伴随着心口U盘冰冷的触感,带来双重剧痛。
余老栓再也支撑不住,老泪纵横,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。建国的眼泪汹涌而出,一边死死架住父亲,一边用那双布满冻疮裂口的手背胡乱抹着脸。悲声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,与道士的念诵、婴儿的啼哭、山风的呜咽混杂,奏响绝望的哀歌。
李局长依旧沉默如石雕,立在阴影里。他的目光扫过悲痛欲绝的余家父子,掠过抱着婴儿哭泣的春桃,最后定格在余小麦身上。她依旧直挺挺地站着,脸上是彻底抽空灵魂的麻木灰败。然而,在那麻木的冰层之下,李局长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力压抑的、近乎疯狂的紧绷——一种源于守护秘密的巨大压力。
冗长的法事终于结束。帮忙的乡邻开始收拾狼藉的院子,准备流水席。喧嚣和哭声暂时被一种疲惫的忙碌取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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