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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爷道:“有此大功,当受大赏。”一面缴回军令状,一面登录文簿,一面簪花,一面递酒。王爷亲递三杯。饮到第三杯之时,黄凤仙道:“银子可够用么?”王爷道:“够了。”黄凤仙道:“若不够之时,把这两个娃娃去卖,也值好几两银子。”王爷道:“这娃娃说要到我们中国去看世界,怎么好卖他?况兼卖他,能值几何?”黄凤仙叫声:“娃娃,我元帅老爷许了带你到我中国去,你一个吃我一杯酒。”一个斟上一杯酒与他,一个一口一毂碌吞将下去。黄凤仙喝声道:“唗,吃了我的酒,坐着元帅官舱里去。”两个娃娃自由自在,走到官舱里去了。
马公公道:“这娃娃是那里来的?”黄凤仙道:“是鬼推来的。”马公公道:“那个说你鬼推哩!只这两个娃娃,你带将他来,岂可不知他的来历。”黄凤仙道:“委是不知,敢强不知为知?”连上了这两句话,马公公满脸羞惭。黄凤仙拜辞而去,三宝老爷说道:“黄凤仙虽有大功,意得志满,还人的话。我和你且去问着那两个娃娃,看他是个甚么来历?若有拐带逼勒情由,也是他一桩过恶。”
道犹未了,拉开官舱板来,那里是两个甚么娃娃?原来穿黄的是个七尺多高的金娃娃,的实是金的;穿白的是个七尺多高的银娃娃,的实是银的。老爷倒自吃一惊,说道:“黄凤仙真心为国,有这许多银子,不可胜当,怎么还有这两个金娃娃、银娃娃?怪知道他说,是要到我们中国去看世界。回朝之日,把去进贡朝廷,也是他一功。”老爷喜之不尽,又传下金花两朵、银花两朵、金鸳鸯一对,红绿纻丝四表里,加赏黄凤仙。却说黄凤仙受了王爷赏赐,已自荣耀不可当,又加三宝老爷加厚传赏,越发精彩倍加,欣喜拜谢来使。唐状元道:“金银花朵还犹自可,这等金鸳鸯着实是你。”黄凤仙道:“那里去觅个笼儿来,笼着这对鸳鸯。”唐状元道:“他做甚么?”黄凤仙道:“大限来时,怕他各自分飞。”唐状元又吃他还这句话,好没意思,只得赔个笑脸儿,说道:“夫人何事这等记怀?我不怪你也罢,你反见怪了我。”黄凤仙道:“你有何事怪我?”唐状元道:“我和你共枕同衾,你有这等一个好法儿,怎么不传教于我?”黄凤仙道:“你要我传教你么?”唐状元道:“非为财宝,传得也好抟笑一番。”黄凤仙道:“这个不难,我就教你去走一遭来。”唐状元道:“你却不可耍我。”黄凤仙道:“这是个出生入死之门,怎么耍得?”道犹未了,好个黄凤仙,就在船舱板上画一个城门,船舱头上放一盏灯,取过一条纸来,画上一道符,递在唐状元手里,教他拿着符,自己叫门。又叮嘱他道:“你进门之后,逢火亮处,照直只管走。走到金银财宝去处,你却就住,扭转身子就回来。”唐状元道:“晓得了,只你也要看灯。”黄凤仙道:“这是我的本行,反要你来叮嘱。”
唐状元一手拿着一道符,一手敲着门,叫声道:“开!”只见那扇门也照旧是这等呀一声响,双双的开了。唐状元挺身而进,进到里面,果是有一路火光,唐状元遵着老婆的教,照着火光路上一直跑。跑了一会,猛空里满脚下都撞得是金子、银子,堆积如山。仔细看来,只是一片白,也不认得是个甚么去处。这非义之财,唐状元不苟,就轮起脚来,照着火光路上又走。走了一会,只见前面黑通通的没有了路。唐状元吃一慌,起眼瞧瞧,一座高城,一个城门。城门上一个吞头,张牙露齿,好不怕人也!
唐状元手里紧紧的捻着那道符,心里想道:“这个门莫非就是我方才进来的么?敢是背面,故此不曾看见这个吞头。且待我叫他一声,看是何如?”唐状元刚叫得一声:“开门哩!”城头上扑通一声响,吊下一个鬼来,青脸獠牙,蓝头血发,喝声道:“你是甚么人,敢在这里叫门?”唐状元只得说个实话,说道:“我是大明国征西大都督武状元浪子唐英。”鬼说道:“你既是大明国的状元,饶你去罢!”唐状元又问声道:“哥,你这是那里?”鬼说道:“你好大胆子,我这里是酆都上国,等闲可是叫门的!”唐状元听见“酆都”两个字,晓得是个鬼国,吓得遍体酥麻。没奈何,不得个出路,又只得问说道:“哥,我这如今往那个路上去哩?”鬼说道:“前行没有了路,你只好踅转身子来就是路了。”唐状元心上却才明白,说道:“我夫人叮嘱道:‘到了金银财宝去处,就要住,就要扭转身子来。’原来是我自家不是,忘怀了转头,故此走到这个田地。”即时扭转身子来,口里只说得一声:“哥,多谢指教了。”照着火光,一阵顺风随身而去。前面就是一合门,呀一声响,双双的开了。唐状元走出门来,恰好就是船舱里面,恰好就是黄凤仙站在面前。
唐状元吓得把做再生之人,慌慌张张交还了那道符。黄凤仙道:“状元,你为何这等惊慌?”唐状元却把酆都鬼国的事,告诉一番。黄凤仙道:“这是你自家不是,不曾及早回头。”唐状元道:“好怕人也!险些儿送了我的残生。”黄凤仙道:“你何故这等大惊小怪?我们只当耍子。”唐状元道:“你再去走转来。”黄凤仙道:“此有何难。即时抹吊了先前的画再又画上一座城门,再又点上一盏灯。黄凤仙叫声:“开门!”门就开的。黄凤仙走将进去,唐状元也要随后走将进去,原来黄凤仙是个做法的,叫开门就开门,要进去就进去。唐状元没有那道符,进不得这个门了。进不得门不至紧,却在船舱板上撞了,拳一头,把个船舱头上的灯早已打阴了。阴了灯,没有指路的亮黄凤仙走不得多少路,眼面前就是无万的金银。黄凤仙看了一看,却拿不得他的来,说道:“呆子也!耍我站在这里,进退无门,怎么是好?”道犹未了,隔壁走进一干番子来,都吆喝道:“一个贼在这里,快拿哩!快拿哩!”黄凤仙来得忙,看见有一个花磁器瓶儿在地上,一筋斗就刺到瓶儿里面去了。早已有个番子眼快,看见走在瓶里,就吆喝道:“在这里,在这里!”又一个大番子坐在那一厢,吩咐道:“拿过来我看。”黄凤仙仔细打一听,原来就是这个阿丹国国王和一班文武查盘库藏,恰好的黄凤仙撞在这个网里。黄凤仙也就拿出个主意来,说道:“我满挨着坐在这里,凭他怎么样儿来。”却说阿丹国国王带了一班文武查盘库藏,收拾金银,奉献元帅,进贡天朝,拿着一个贼,却又走在瓶儿里面。国王道:“此事怪哉!一个人怎么进得瓶儿里面去!”叫左右来,拿起来看,里面可有人么?左右的看了一会,回复道:“里面没有人。”番王道:“这个贼还是走了。我说道瓶儿里面怎么进得去?怎么安得住。番王又问:“先前看见的是那个总兵官?”去摩阿答应道:“是小臣看见。”番王道:“怎么又不在瓶里?”去摩阿道:“小臣分明看见,岂有个不在之理!待小臣亲自来看。”拿起瓶来,果真是不看见。
去摩阿还是个有见识的,叫上一声:“瓶里的大哥。”只见瓶里面就答应道:“噫,那个叫我哩?”去摩阿道:“是我叫你。”瓶里说道:“你是那个?”去摩阿道:“我是阿丹国的去摩阿。”瓶里说道:“你叫我做甚么?”去摩阿道:“我问你可在里面么?”瓶里说道:“我在这里。”去摩阿回复番王,有人在瓶里,番卫亲自问上一声:“瓶里可有人么?”瓶里应声道:“有。”番王带进朝去,凭你那个问声:“可在里面?应声:在。”问声:“可有?”里面应声:“有。”都说道:“这是个甚么缘故?莫非是个鬼怪妖魔?”瓶里说道:“我不是鬼,我不是怪,我不是妖魔。”番王道:“你是个甚么?”黄凤仙就在瓶里扯起谎来,说道:“我七百年前是个金母,大凡世界上的金子,都是我肚里出来的。我七百年后是个银母,大凡世界上的银子,都是我肚里出来的。”番王道:“怎么金子又变做银子么?”瓶里说道:“行多了月经,经铜去了血,却不是银子。”番王道:“你今日到我库里做甚么?”瓶里说道:“我闻得你把金银献上大明国元帅,这是场好事,我特来看一看儿。”番王道:“你怎么又走到瓶里面去了?”瓶里说道:“你献上元帅,我替你做个今恐无凭。”番王道:“你叫做甚么名字?”瓶里说道:“我叫做不语先生。”番王道:“何所取义,叫做个不语先生?”瓶里说道:“我本是个人,却又坐在瓶里。人不能语,我岂不是个不语先生?”番王听见这几句话,讲得有些意思,心上倒快活,说道:“你这如今可肯出来?”瓶里说道:“我不出来。”番王道:“你愿在那里?”瓶里说道:“我愿跟着金银同献上元帅。”番王道:“也好,也好。看是一个瓶,问话会答应,也算做一个宝贝。”叫在右的即忙收拾书表,一应礼物,连这个瓶同去拜见元帅。左右道:“各色俱已齐备。”番王即行来到中军帐下,蓝旗官报上元帅。却说二位元帅分外传赏,厚待黄凤仙,并不曾看见他来面谢,却托故叫他来,看是何如,只见黄凤仙又不曾来。唐状元来参见,老爷道:“你那黄凤仙为了这几百万银子,连我们元帅就都欺灭起来。”唐状元道:“三军之命,系于元帅,怎敢说个‘欺灭’二字?”老爷道:“既不是欺灭我们,怎么我们做元帅的,倒格外加厚你们;你们做将官的,都受之安然,一个谢字儿讨不得?你黄凤仙在那里去了?”
唐状元只得说个真情,说道:“实不相瞒,二位元帅所说,非干黄凤仙不来亲谢之事。自从前日受赏之后,是小将戏谑他,有此神术,怎么不肯传授丈夫。他依前术法教小将进去走一遭,小将失于转头,一直走到酆都鬼国,走得眼见鬼,却才回来。”老爷道:“这是你的事,与黄凤仙何干?”唐状元道:“是小将回来抱怨他,他说我再走一个你看。是小将要跟他一路走,不曾进得,一头拳撞灭了指路的灯,因灭了指路灯,到如今不知去向,两日未归。有些一段情由,伏望二位元帅恕罪!”王爷道:“他原先说来,阴灭了灯,他却自有害。可惜!可惜!陷害了这一员女将。”老爷道:“这是唐状元的不是。”唐状元道:“是小将的不是。”王爷道:“彼时灯是多早晚撞灭的?”唐状元道:“因在船舱板上画个城门,灯在船舱头上,他前一脚进门,小将就后一脚跟着进去。不料门就关上了,撞一个头拳,撞阴了灯。”王爷道:“即时撞阴了灯,所去不远,只好就在这个阿丹国。老爷道:“这个也难道。”王爷道:“唐状元,你宽心,本国国王一会儿就到,便见明白。”道犹未了,只见蓝旗官报道:“阿丹国国王参见。
不知国王参见之后,黄凤仙有无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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