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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人道:“何所谓也?”孝廉道:“肉开见骨,牙齿血滤,骨肉之间分者合圆也,不是主骨肉重逢。常膳又是自己家常之间,无乃孩儿消息在此梦的么?”夫人登时愁变为喜,道:“相公之言是了,但愿如相公之圆梦罢。”孝廉笑道:“我非圆梦,常理然矣。”仍说些闲话,不在话下。
且说杨少游,离了二仙山,一路取途。及至华阴县,闾里扫荡,人烟萧条,非复前日之繁华。随到石桥西望,哪里有粉墙朱楼?但见瓦砾堆积,遗墟茺凉,惟有鸟鹊噪集,衰柳寥落。
杨公子又惊又伤,伫立砉躇,神魂俱碎,复自独言道:“兵革之惨,果如是耶?无乃秦小姐被劫不从,遂见了全家屠戮么?”没奈何,还至店舍,访问仔细,居人俱道:“秦御史潜通矿民,图为内应。事发被戮,合家数百人,一时弃市。家产藉没,妇女没入,年多的籍为宫婢,年青的尽入掖庭。没有一个人之漏。”
少游闻来,大为伤叹,不觉挥泪道:“罪著不轨,死犹不足说,但妇女奚罪?”气色惨淡。内中一人,斯文打扮,眉目清明,气宇轩昂,年可二十余,见了少游如此光景,便道:“尊兄不知与秦御史有甚亲戚?抑又有宿契么?”少游道:“非是亲戚,便有旧契呢。”其人道:“尊兄不须问他。”仍丢开眼色。
少游知有跷蹊,停口不言,只为熟视那人。那人会意,便道:“尊兄行路之人。辛苦风霜。暂移玉趾,和我到前面酒楼坐一坐,供一杯水酒,以表芹意,如何?”少游道:“不敢叨扰。”那人道:“系是兄宾我主,有何不可?”遂一同起身,来到酒楼上,分东西坐定。
那人叫过酒保,道:“快烫了两角酒,拣好肴膳来,以供尊客些罢。”酒保诺诺连声去了。没多时,烫酒上来,先方开条桌子,铺下菜蔬果品,羊肉熟鹅,一般案酒之类。”
二人饮过数杯,少游道:“敢请高姓大名。”其人答道:“在下姓狄,双名弼琦,便是本方人氏。未知尊兄贵贯亦是此乡么?”少游欠身道:“久仰,久仰。晚生姓杨,贱名少游,湖广之人。仲春有事过此,随景登此石桥,偶见楼前柳丝如织,夕烟笼罩,吟诗自娱,不料店舍半夜三更落乱,窜伏岩穴。刚方闻知,路平兵息。复路再至,眼见他雕梁绿纱,今作蓬蒿衰草。锦绣池榭,变为瓦砾乱常好不伤心么!”
狄弼琦叹出一口气,便道:“兄长知秦年伯被祸之事么?
“少游道:“晚弟那里得知?全然不懂了。”狄弼琦道:“尊兄有所不知。秦年伯性子清白刚直,久在御史之职,正言极谏,多斥奸党,重忤今吏部甚么张修河。修河切齿俟衅,必欲陷害秦年伯。春间矿民和辽兵合势,一省骚扰,久掠华阴之界。那张修河唱言秦年伯家在华阴,与乱兵结连,要为内应,暗使小人严学初弹了秦年伯,锻炼成狱,合家遭祸,妇女没入。秦年伯只有一女,才貌兼备,亦在没入于掖庭。人莫不掩涕,并为时讳,人莫敢诉冤,好不悲伤。”乃呜咽不成声。少游闻言,泪落如豆。
弼琦道:“在下与秦御史年伯世交,未知尊兄亦与世交么?”少游道:“不有宿契,窃有佳缘。在今为镜花水月,说之何益?”弼琦道:“尊兄曾与秦小姐有丝萝之约么?”少游道:“无有。”弼琦笑道:“然则曷谓之佳缘?”少游道:“蒙兄长错爱,晚弟岂敢有隐。”逐将唱和杨柳诗一事备说一遍。弼琦嗟叹不已,复道:“秦家小姐原来名彩凤,以才容擅于一府,今为可怜。自古道,红颜薄命,是爷又一常”相与叹惜,乃开怀畅饮,极其殷勤,少游不胜感谢。
于焉之间,日色将斜。少游心忙归观,因举袖告别道:“晚弟乱离奔窜之余,归心知矢,不敢久陪,望尊兄谅耍”弼琦知不可挽,还了酒钱,一同下楼出门。半日之间,两情欢洽,不忍剧别。少游道:“后期虽无定,男儿前定,岂无再会?”
弼琦道:“尊兄在途勉旃。”遂各自分路。
杨公子依前上路,不消多日,来到家中,拜伏爷娘,涕泣请罪。适才庾夫人说了夜梦,孝廉相对圆梦,说犹未了,孝廉夫妻喜从天降。庾夫人忙手来抱公子,哭道:“我的儿,几乎想杀了为娘的,闷杀了为娘的!”孝谦呆了半晌,乃道:“乱离奔窜,骨肉相散,自古有的。孩见落乱于何地方,寄身于何处?今得归回,想来乞食何路,风霜多苦,今使为爷的倒也伤心些啊!”
少游遂将华阴半夜遭乱,潜身亡匿,转至二仙山,被罗真人收育,教授《阴符经》,又传授古琴、玉箫之事,一一告诉。
孝廉大为奇喜,不胜感叹,道:“罗真人是一世真仙,活佛似的,其言自有灵应的日呢。”庾夫人促令他进早膳。一时老妈、丫鬟们上饭来,大都吃过,摆了。孝廉出外。
少游又将华阴秦小姐唱酬杨柳诗,后为张修河所谋害,全家被没之事,细述一遍。夫人尤用嗟惜,道:“秦家女虽有才貌,天缘既无,生死难保,何须挂念。我有一般主意,自当有好处。”
未知庾夫人有何主意?且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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